即便是首都，偏远的郊区在白天也并不会有多少行人。近乎荒凉的街道尽头，坐落着一座外表覆盖着玻璃幕墙的建筑。玻璃表层的灰尘以及玻璃中褪色的花纹都把这里包装得像是一家废弃的歌厅，但守在门口的两个戴着墨镜西装笔挺的男子足以证明这里别有玄机。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门口停下，司机迅速下车，绕到另一侧替后座上的乘客打开了车门，举止毕恭毕敬。从车上下来的人同样穿着西装，偏大的太阳镜遮住了几乎上半张脸，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了辫子，看上去用发胶固定过，在阳光的照射下能看到反光。
守着门口的两个人也同样迎上前去，躬身抬手向着建筑大门的方向，等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才重新直起身来，继续执行守卫的任务。
大门的另一侧，蓝色和紫色的冷色调灯光充盈着略显狭小的走廊，也扭曲了站在走廊正中抬起手腕看表的男人身上衬衫的颜色。
“我是引路人高山，请证明你的身份。”
来访者并不做声，抬手摘下了墨镜，露出了一张略显秀气的脸，右眼的眼角有一颗泪痣。虽然换了身男装，改变了发型，但显然她就是刘扶枫。
“对不起，大小姐，里面请。”
“哪个房间？”
“回大小姐，1022号。”
刘扶枫重新戴上墨镜，脱下西装上衣交给高山，自己向走廊深处走去，只在高山的视野中留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
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明亮的白炽灯取代了歌厅酒吧常用的彩色灯，得益于墨镜的保护，刘扶枫没有表现出一丝窘迫，保持着自己步伐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来到了1022号房间的门口，推门而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烟味，三个中年男人围着麻将桌坐着，上座的位子倒是空着。刘扶枫也没客气，径直走到空位上坐下，摘下墨镜放在一旁的台桌上，从衬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坐在刘扶枫左边的男人比起另外两位显得年轻些，见状连忙拿出打火机，毕恭毕敬地帮刘扶枫点了烟。刘扶枫把烟送到嘴边浅浅地抽了一口，修长的食指轻点烟身掸了掸烟灰，开了口。
“真像是少壮派会选的地方呢，以前陪老爷子们打麻将都是在茶馆里。”
“大小姐……啊，等现在的大将隐退之后，就应该叫大将了吧？”坐在刘扶枫对面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被一道刀疤从正中穿过的左眼，语气里听不出几分客气的意思，“虽然我们的做派和老一辈不一样，但组里的规矩还是不会随便丢掉的。谈事情，还是按大将定下来的，在牌桌上谈。”
“那样最好。”
刘扶枫把只抽了两口的烟送入烟灰缸中捻灭，按下了麻将机上的按钮，桌子正中两颗骰子应声转动，打出了11点。
这种需要提前化妆改变造型，在牌桌上“谈事情”的活动，刘扶枫已经参加过四次，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次。如她自己所说，以前这种活动都是选在茶馆的包间里，和她打麻将的也都是一些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子，而今年不仅地方换了，谈事情的人也换了一圈。
“所以那种保健品的事情，大将还是不同意吗？”坐在刘扶枫右边的男人借着出牌的机会，打开了话匣子。这是他自从刘扶枫进屋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没有任何铺垫和寒暄，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掩饰或者柔化，像极了挂在他背后墙上的那把收在素色木鞘里的刀。
“那种事情，不管问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就算你叫它保健品，也不会改变它是一种有附加作用的毒品的事实。我们不做这档子生意，这是老爷子定下来的规矩，而我将来也没有要改的意思。”
刘扶枫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男人，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支安瓿瓶，里面装着浅蓝色的溶液，不用猜也知道那就是他口中的“保健品”，也就是刘扶枫所说的毒品。
“老爷子相信你是个聪明人，至少不会自己去试这种东西，不过如果你不能把已经做过的事情处理好的话，恐怕老爷子动手也就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刘扶枫的余光之中，右手边的男人没有任何动摇，只是默默把安瓿瓶放回上衣口袋里，双手把面前的牌扣下，贴着桌沿重新码整齐。
“说起来，我倒是听说有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做那个东西的买卖，真是不知死活……这件事向大将报告一下吧。”坐在对家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烟抽得只剩下短短一截，随后长出一口气，把从肺部循环出来的烟雾都喷到了最后一个男人脸上，惹得后者一阵咳嗽。
“没有必要，这种事情直接按规矩处理就是了。还是说，你知道什么内情吗？”刘扶枫把对家打的牌碰过来，自己随手打了一张出去，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男人。
“上线不太清楚，不过买家的情况我倒是稍微打探到了一点。”
“是个女的，姓楚，好像叫楚……”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在封闭的房间里显得更加刺耳，刘扶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起了电话。片刻之后，她虽然平静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后就挂了电话，脸色却已经变得铁青。她从座位上起身，丝毫没有询问其他人意见的意思。
“今天临时有事，我们改天再谈吧。麻将机看起来也坏了，找个人来修一修吧。”
“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麻将机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有什么急事……”
刘扶枫坚定地迈出一步，伸手拿过了右手边男人背后墙上挂着的刀，连带着刀鞘一起狠狠地插在麻将机的桌面上。刀鞘穿过台面，随后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与爆裂声。
“现在坏了。”
甩下这一句的刘扶枫径直走向门口，离开时也并没有把门带上，只留下三个男人对着插在桌子上的刀发呆。
而与此同时，在一个只亮着一只昏暗的白炽灯泡的房间里，苏怀玉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开始回忆自己昏倒前的事情，却只觉得一阵头疼，脑子里一团浆糊。
“苏姐，你醒了？”
楚瑜的声音刺激到了苏怀玉尚未绷紧的神经，让她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她凭着直觉预测自己会看到楚瑜以幕后主使的姿态游刃有余地站在暗处，可事与愿违，楚瑜和她一样，双手被高举过头顶，吊在天花板上，双脚虽然勉强着地，但如果不时常调整重心，酸痛就会逐渐侵蚀肉体，最终渗入精神，引发崩溃。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苏怀玉暂且逃过了那份痛苦，可积累下来的酸痛不可能就这样消失，那份痛苦随着苏怀玉的意识逐渐清醒而愈发清晰、真实，疼得她咬紧牙关，拼命挪动身体，寻找着放松的方式。
“真是对不起，苏姐，我是故意把你卷进来的，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我只能想到你了。”没等苏怀玉开口询问，楚瑜倒是先坦白起来。
“我欠了很多钱，拖了很久都没有还，到现在我已经连利息都还不起了。那些人威胁我说，如果我这个月还还不上，就会动用最终手段……”
“所以为什么要找我？我可没那么多钱替你还债，更没有这个义务。”
“但是你身边有刘扶枫，只要有她在……至少我能活下去。”
楚瑜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提起刘扶枫的名字，但她没有犹豫太久，也并不像刘扶枫提起楚瑜的名字时那样痛苦。
“为什么她能让你活下来？我觉得以她对你的感情，反过来帮要杀你的人也不过分。”
“所以我利用了你，苏姐。她会对我见死不救，但是对你就不会，绝对不会。”
“那你又凭什么断定她有能力救我出去呢，难道说她真的会打架？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原因？”
听着苏怀玉的提问，楚瑜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随后显现的便是理解了一切的释然的笑容，但其中似乎掺杂着几分苦楚。
“首先她确实很能打，但这并不是她能救我们出去的原因。在这座城市里，再凶恶的暴徒，如果没有任何的背景，就一定会有不敢与之为敌的克星。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所以一些想法相投的法外之人就会纠集在一起，形成暴力组织，也就是那些被冠上了各种名字的‘组’。”
“极道？你说小枫她是极道？！不……不会的，我和她睡一张床也有几天了，她身上也没有纹身……她不就是一个入不敷出没有稳定工作的网文写手吗？”
“嘘！冷静，苏姐。”
楚瑜立刻对着苏怀玉发出了噤声的提示，示意她压低声音，不要被其他人听到。
“她自己的确不是极道，而且这件事千万不要被抓我们的人知道，否则的话苏姐你自己能得救，而我就不知道会是多惨的下场了，求求你，苏姐，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搬来了这么一号救兵……”
“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小枫她不是极道，你到底是凭什么断定她有能力救我们出去的呢？”
“她不是极道，她是这座城市二十多年来最大的组，赤月组的大小姐。我还以为她有和你说过这回事，那现在看来，她应该有不少事情都瞒着你吧。也对……如果她和你说过的话，就算是苏姐也不能那么轻易就跑过去追人家吧？”
“我该因为你刚才说的话去生她的气吗？”
“诶？”
在楚瑜耳中，苏怀玉的声音中满是克制，还有一种几乎要满溢而出的被压抑着的情感，无法判断是愤怒还是悲伤，亦或是其他。
“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或者半真半假之类的，我又没法求证，所以我从现在起，只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小枫会来救我。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等她来了，我再亲自去问她就好。不过到时候，你可别想趁机钻空子。”
“随便你。”
楚瑜看着苏怀玉，觉得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动画片或者三流恋爱剧里才会出现的女主角，明明身处险境却满脑子只有恋爱相关的事情。在关于刘扶枫的事情上，楚瑜并没有撒谎，但刚才的发言也确实是她刻意为之。一想到自己脑子里居然也想着脱身后要去这两人当中插上一脚之类的事情，嘲笑里又带上了半分自嘲。别说手机，现在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双手又被举过头顶吊着，根本没有能够向外界发送信息的能力，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祈祷自己的豪赌能够成功，祈祷刘扶枫能出现，成为拯救公主的勇者，尽管楚瑜自己只不过是个被拯救的附属品。
“对了，楚瑜，给我讲讲吧。”
“给我讲讲，小枫她过去的事情。”
然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苏怀玉的请求，随着房门被打开，几名穿着白色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肩膀以上的部分因为太高而全部被阴影吞没，无法看清。
但苏怀玉注意到的，却是楚瑜在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后，身体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把她们的嘴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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