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烦我，我在整理手头的信息。”
博士拿出一张纸，正在画着不知名的符号。
“暂且等等，博士。”重岳道，“目前有了一些其他线索。”
“那你先说，如果有用我就可以不在手头这堆乱麻浪费时间了……白毛呢？他刚才不还在跟你吃早饭？”博士抬起头。
“他说暂且离开，似乎发现了……这。”
重岳也愣了一下。
“抓到一只老鼠。”恩特罗菲抓着一个人的左脚走进了会议室。
那个人是脸朝下被拖进来的，似乎是被人打过，浑身是土，鼻青脸肿。
看起来是个斐迪亚少年，而身上的衣服又像是大炎官差，如果站在那里，应该是英气十足。
只可惜他没碰到对的人。
“……左乐？”
重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问了问。
“你认识他？”恩特罗菲一脸不爽。
“不止认识，有些交情。”
“行，那我就不打他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在搞什么饭后运动呢，走廊里单方面打人？”博士盯着恩特罗菲。
“让他管管自己的嘴。”恩特罗菲放开了左乐。

……
左乐认为这是自己上任秉烛人后最倒霉的一次任务。
他之前从未出过大炎，这次作为武官与礼部一起出使维多利亚，少年心性充满了好奇。
结果到了之后，宁辞秋给了他一道太傅的密令。
伦蒂尼姆城外那艘叫罗德岛的陆行舰来头不小，看了上面被红笔圈出来的几个人名，左乐明白了这任务事关重大。
密令要他先行潜入探探虚实，按照太傅的说法，跟着大炎学术交流的医疗队伍进去，罗德岛上有人会接应。
然而不走运的事情从左乐自由参观开始。
按照司岁台的情报，罗德岛上要监视的不止一人，左乐就想先看看第一个目标。
工程部首席顾问，年。
然而很遗憾的是左乐走了一条岔路。
这并不能怪他，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到几乎不会看错的身影。
正想先过去看看，左乐却感到身后多了个人。
那是个面容绝美的银发女子，黑风衣随便披着，右手衣袖空空荡荡。
“往不该跑的地方乱跑不是什么好习惯。”银发女子脸上没有表情。
“啊，实在抱歉，我是跟着大炎的医疗交流团来的，看来是不幸走错……姐姐可知道让我回到医疗部该怎么走？”
以左乐的习惯，江湖中人，只要没有恶意，客气嘴甜总还是有些用处。
只不过那银发女子的脸就不是很好看了。
“登舰的时候给你们终端里传了地图，你不会自己看吗？还是说你想看的跟交流团不是一个东西？”
“……”
左乐多了两分警觉。
自己的目的被银发女子一眼看穿，看来隐藏和伪装的本事还有些不够。
“走岔路和跟踪我还是能分清的。”银发女子道，“小子，再练练吧。”
“那这，多谢姐姐不再为难。”
“等会儿，你叫我什么？”
“姐姐……啊！”
左乐都没看清银发女子怎么出的手。
只感觉左脚腕被人抓住，接着天旋地转，脑袋在走廊的四面舱壁轮流撞击。
最后一下左乐感到是被人狠狠砸在地上。
“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我是男是女！”
左乐被打得岔气，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那个家伙抓着他的脚腕拖着他一路往前走。

……
“你等等，他把你当成女人，你就把他打成这样？”博士扶着脑袋。
“你别问为什么。”恩特罗菲走到墙边倒了杯咖啡。
“十分抱歉，姐……这位先生。”左乐的脸还趴在地上，口齿不清，“这次是有所不知……今后不会再冒犯。”
“算了，也是我应激了。”恩特罗菲道。
“只是……先生刚才那一招究竟是如何出手，快的肉眼都看不到。希望……可以讲讲。”左乐抬起了头。
“其实，左乐，那没什么技巧，只是单纯的快。”重岳道，“天下武技以千万计，样样都想学，只会样样不精。”
“……宗师？我以为刚才是看错了……”左乐想站起来行礼，结果左脚刚一用力差点又让他疼的倒下。
“先坐着吧，没那么多礼数。”重岳把左乐扶到椅子上，“恩特罗菲的武艺即使是我也只能勉强平手，你想学他，无异于想一蹴而就。”
“别，吓唬小孩干什么。”恩特罗菲道，“上次都跟你说了胜之不武……如果只比试招式技巧，我是不可能打过你的。”
“……哎？！”左乐愣住了。
能让宗师重岳说出比试只能勉强平手，实在不是一个值得他忽视的问题。
“嗯，对，什么萨卡兹的血魔大君，什么乌萨斯组团的内卫，他都打过，而且赢了。”博士道，“——吓唬你玩的。”
“那不重要。”恩特罗菲走到博士身边坐下，顺便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废话再说下去，天都要被克丽斯腾翻过来了。”
“怎么，有新情报？”
“偷剑的人找到了，克丽斯腾用那把剑做介质打开了通往亚空间的通道。”恩特罗菲道，“而那个贼的身份可就不一般了。”
“宗师……我来这里的目的原本是个机密。”左乐用冷毛巾敷着脸。
“那就别说。”恩特罗菲道。
“现在已经不是机密了。”重岳摇了摇头，“礼部来访姑且认为是正常外交，而司岁台一起来，只能说你们也意识到绩来过伦蒂尼姆。”
“剑就是他那个弟弟偷的。”恩特罗菲沉着脸，“据重岳说，那家伙是个商人，生意还不小，看来就是借着谈生意做掩护，来了伦蒂尼姆，他真正的目标就是那两把剑。”
“你等等，我全串起来了。”博士道，“年说什么把东西弄到消失再原样成型，她三哥就是这个能耐，你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吧？”
重岳点了点头。
“那这样问题可以简化很多。”博士的嘴一刻不停，“我就随着年叫了。大哥，你知道你弟弟想干什么吗？究竟是什么目的，要让他去支持克丽斯腾的实验？更大的问题是，当时伦蒂尼姆乱成一锅粥，我们干了什么他却一清二楚，连恩特罗菲和特雷西斯在王座厅决斗的细节都知道，国家级的情报网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个地步。而且克丽斯腾那个脾气能跟他合作，一定是他拿出了足以交换的筹码。那么最关键的就在这——到底是什么能打动克丽斯腾？”
“这说起来不算太简洁。”重岳道，“或者，左乐，你先说吧。”

这是个相当漫长的故事。
那时候，这片大地还不是属于人类的大地，大炎还近乎是个小部落。
在那个时间点，大地真正的主宰，称为“巨兽”，而人类似乎只配在巨兽争斗的夹缝中求生。
但逆来顺受并不是人类的本性。
大炎的领袖名唤真龙，倾举国之力，召集了不计其数的军队，向巨兽举起反旗。
真龙的剑刃撕碎了巨兽的甲壳。
天师们的法术形成了死亡的风暴。
北境的战士带来了不可名状之力。
而最后，巨兽中最强的一只，岁，背叛了巨兽，让人类取得了胜利，巨兽们被彻底驱逐。
后来，孤独的巨兽选择了沉睡。
而祂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翻地覆，自己也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
——或许，是十二个。

“你们一家子有十二个……就算是兄弟姐妹吧。”恩特罗菲道，“是神是人，怎么叫都无所谓，这滋味我懂。但是问题在于，不管你们为大炎都干了些什么，奈何架不住人类害怕他们不了解的东西，这个司岁台的作用也就不难解释了。”
“……”左乐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重岳又看了看恩特罗菲，选择闭上了嘴。
“按照巨兽学术语，这种巨兽化形而成的就叫做代理人。”博士道，“历史大致让这白毛明白了，接下来又得绕回这个问题，你二弟三弟到底想跟克丽斯腾干什么？”
“虽然一言难尽，但我会知无不言。”重岳道，“这一切从百年前开始。”
……
对大炎来说，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除了都城百灶的居民，他们感受到些微的地震。
那天早上，有两个人进入了岁陵，但出来的只有一个。
十二位兄弟姐妹，有一个人彻底消失了。
而剩下的那个，彻底发了疯。
据说，岁再度苏醒的时候，他所有的碎片都将失去自我，回归本体。
只是，望虽说没有回归本体，但他的自我似乎失去了。
他把自己分成了一百八十一颗黑子散落到世界各地，似乎在寻找做什么事情的方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自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强过。
他想要做一个人，只是没人想让他做人。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种时候，作为一个人，会怎么办。
……
“从那天开始，颉消失了。”
“我可太了解这种人了。”恩特罗菲道，“你以为他恨这世界？他最恨的就是自己，这简直就是逃避或者自我催眠——只要认为是自己计算有误，就能骗自己这世界还是在自己的控制和认知之内的，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个目标。所以我的问题是——望的执念我们明白了，但他想干的是什么？复活那个牺牲的妹妹，还是拼了命去跟那个岁同归于尽？”
“没人相信我们消失了还会回来。”重岳道，“望从诞生之时便阴郁偏激，但他不是个疯子，不会幻想无法达成的事情。但他太像人……太像一个人了，不愿意在祂——岁苏醒后消失，更不想让我们消失。”
“好，暂定望的目标就是干掉岁，克丽斯腾在这个计划中能起什么作用？偷走的断剑用来打开空间裂缝，这跟干掉岁有什么关系——不对，进入误区了，如果从一开始他们两个目的就是只有部分重合呢？”博士左手五指紧紧掐着额头，“需要更多的线索。星极，星源，缪缪，还有年——都得过来，我们重新整合一下手头的信息。”
“但我可能知道望是怎么把伦蒂尼姆混战看得一清二楚的。”恩特罗菲道，“一百八十一颗黑子，散落在整个泰拉……它们可能是什么伦蒂尼姆街头的破钟表，也可能是特里蒙的某个消防栓。为了找那个办法，他是不惜一切代价了。”
“等一下，几位……我刚才就想问。”左乐像个乖孩子一样举起了手。
“什么？”博士看着他。
“太傅说宗师去北境调查邪魔，可是……您是怎么来到的伦蒂尼姆？”
“算了，一时半会也没个头绪，大哥，白毛，你们给他讲讲吧。”
博士又坐下了。

莱茵生命的晚上仍然灯火通明。
当然，如果真的考虑耗能问题，那灯光是这些设备里最节能的。
克丽斯腾，斐尔迪南，帕尔维斯，娜斯提四个人刚刚打开了高能分析仪。
桌子上是恩特罗菲被切断的手臂，和那把锯齿长剑。
“我原本不怎么相信那些鬼神的传说，但这似乎不能再用物理学来解释了。”斐尔迪南道，“这把该死的剑……碰一下就浑身发冷，母亲给小孩子讲的无聊故事里那些寄宿恶灵的凶恶武器恐怕也不过如此。”
“你别忘了，我来自莱塔尼亚。”帕尔维斯道，“有关巫王和那些扭曲癫狂的源石技艺的传闻，你最好当它是真的——尤其是巫王的影子和乐曲在那道裂缝中出现的时候。”
“只是看到那个人，就让你吓破了胆？你是说我们潜心研究开发多年的技术，竟然比不上一个死去多年的天才老头？”
“你也可以单纯理解为这是从另一个老头儿时就被种下的恐惧种子。”帕尔维斯喝了口茶，“而这条手臂和剑的主人……他在那个空间，巫王还同意与他并肩作战。罗德岛的那份资料没有说假话，他即使不是从前文明一直活到现在，也不是个简单来头。”
“那不重要。”娜斯提道，“没有多少时间了，需要尽快将这东西投入实际运用。”
“不要吵了。”克丽斯腾道，“娜斯提，另一份加密文件解开了吗？”
“——如果你们没解开，我就帮你们解开了。”
门被推开，所有人转过了头。
进来的是个看不出有什么特色的研究员，阿尔图罗跟在他身后。
“你是哪个部门……不对，你看起来对这些很清楚，你是谁？”斐尔迪南问道。
“不必问了，那些文件是你发给我的，那把断剑也是你送来的。”克丽斯腾道，“直接说吧，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你想要的是什么？”
“——知识，和技术。”研究员慢慢向前走着，“还有，送来断剑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兄弟，他会在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接应。”
“解释一下你说将要去的地方。”娜斯提放下笔。
“莱茵生命的能量储备只够打开很小的裂缝，如果你还想要将这把剑作为核心介质，用上特里蒙全城的能量都不够。”研究员的脸僵硬的像木偶，“而我……可以给你一个能量充盈的地方。”
“那么我们需要最基本的信任，而不是你始终躲在暗处。”克丽斯腾道，“你到底是谁？”
“……我只有一个名字，就这么称呼吧。”研究员道，“叫我……望。”

“他妈的！”
博士实在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年，缪尔赛思，每个人提供了不同的情报。
可以确定的是，克丽斯腾用断剑打开了亚空间，而那一下子切断了恩特罗菲的右臂。
她最大的目标就是星空之外，而博士觉得她这项实验不是单纯的想把自己开门送到轨道上。
尤其是在她知道地球人在虎视眈眈的时候。
而另一个情报更加吓人。
“正常的电力和源石哪里供得起这些东西？臭棋篓子能找到的地方只有一个，是百灶下面的璟屿主矿脉！”年在一张纸上画着结构图，“他想把老东西干掉……只有莱茵生命有那个收束整合能量的手段。”
“换个说法，克丽斯腾需要巨大的能量源去驱动自己那套东西，而望需要的是一个能集中那所谓龙脉的能量将岁轰杀的方法。”博士道，“那可就太简单了……克丽斯腾可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她应该很快就要去百灶了。”
“那我得提醒你，时间不多了。”恩特罗菲道，“她既然能直接把传送门开到巫王的荒域，那一瞬间从特里蒙传送到百灶也没问题。”
“罗德岛从龙门到谢拉格走了两三个月，然后从谢拉格到伦蒂尼姆差不多又这么久，你现在告诉我，我们要从伦蒂尼姆去百灶救急，这来得及吗？！”博士猛地站起来走到恩特罗菲面前，“还是说……你把我们带过去？”
“差不多可以，需要你帮我一把。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恩特罗菲把断臂在桌子上一拍，“她拿着我的剑和手臂……不管她要干什么，这不是她应该触及的。”
“我想想该怎么做。”博士左手猛掐着两边太阳穴，“年，我需要你的一点帮助。”
“这么正式搞爪子哦。”年笑道，“直说就行了，哪儿那么不爽快。”
“那我就直说了，你试试能不能做一部顶级的天文望远镜给星极和星源，钱没问题，能量驱动我觉得我也有办法。”博士道，“另外就是，如果轨道上那帮家伙拥有通讯，那不管是电磁波还是量子纠缠，你试试能不能做一个监听装置出来。”
“……你把我当神仙？”年白了博士一眼。
“让可露希尔她们一起上，星源自己就是高能物理博士，如果做不出来，我也就认了。”博士道，“下一步——联系维娜安排时间，我要见宁辞秋本人。”
“但是博士，宁小姐……宁大人她知道的也未必完善……”左乐在一旁说话有些虚弱。
“给我闭嘴，你的呼吸声太烦人，整条街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博士咬牙切齿，“你是秉烛人，你隶属于一个叫司岁台的机构，司岁台职责是监视年这帮兄弟姐妹。”
“……是的。”
“想搞点大动作的是望和绩还是罗德岛上这几位？”
“那当然是……”
“那你们不盯着他们你来盯着我？！好人就得给这么束手束脚的监视着？！”博士一下子把脸贴到左乐面前，“我真不知道你的上司在浪费什么时间……回去告诉他，再不直接对话，百灶都要被克丽斯腾炸上天了！”
“你刚才还说我反应过度，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区别。”恩特罗菲笑道。
“你也少废话。左乐……回去告诉他们，如果宁辞秋是使团的负责人，我就跟她谈。如果不是，谁是负责人我跟谁谈。”博士道，“时间不多了……用一切手段联系伊比利亚，让凯尔希赶紧回来，如果她不想看着百灶变成百灶遗址的话。”
“行了，跟维多利亚女王洽谈，还带上了医疗科技和文化的交流团队，而带头的只是礼部一个副职可是奇怪得很。”恩特罗菲道，“除非……有些秘密角色需要一个挡箭牌，而那个家伙如果明着离开大炎恐怕会有几十双眼睛盯着。没错吧？”
“而那个人，恐怕是与我们……和望的关系最紧密的一个之一。”重岳道。
“……啊？”年拉出椅子坐了下去，“大哥……我们都跑到伦蒂尼姆了，怎么还是甩不脱那糟老头子？”

伦蒂尼姆常年蒙蒙细雨，今天的百灶也是。
禁城的卧室中，真龙仰面坐在摇椅上，还在慢慢读着书。
这种天气适合睡觉，他也很困，但他强撑着不睡。
他总觉得，如果睡着，就会再像三四十年前一样，错过一些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岁那几个代理人的话题，只因他从前也有过兄弟姐妹。
一起读书，玩闹，即使事后被父亲和大哥教育，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真龙当时不认为这是快乐，只是当他回想起来的时候，那种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弟弟死了，妹妹跟着大哥出走，后来也郁郁而终。
还有大哥，本以为他是出走龙门做了闲散王爷，却没想到又摊上那么大的麻烦。
由一段恩怨和两个孩子带来的烈焰烧毁了切尔诺伯格，数月之后，这把火又在维多利亚点燃。
下一代唯二的血脉，真龙却从未听她们喊过一声舅舅。
想必大哥还跟她们说，自己这个二舅心眼小善妒。
这个形容，让他想笑，又让他想哭。
只是想做的像他一样好，如果是嫉妒，就让它是吧，真龙想着。
那个时候，父亲矿石病入脑，早已疯癫，滥杀功臣，乱行法令。
那个老人愈发坚信，什么忠臣良将，妻子儿女，都存了暗害之心，只有让自己来管一切，才是天下正道。
没有一个人看得下去，于是众人合谋，太子炎武带剑入寝宫，兵谏真龙。
谁也不知道寝宫里发生了什么，但炎武踏出宫门之时，老真龙已经一命归西。
弑君弑父，无法解释，炎武出走，太师扛下了谋反罪名自杀以谢天下。
明明皇位属于大哥，自己作为最不受重视的儿子才适合背下弑父之罪，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留在禁城之中。
榜样的力量是伟大的。
但榜样的力量同样能将一个人从汗毛到骨髓彻底碾碎。
……一个人？
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还能被称作是人吗？
三公之中，太师已去，无人再能接任。
她有教无类，门生遍布天下，与自己比起来，她反倒更像个人。
之后是太尉……
“陛下。”
太尉就在这时进来，真龙不确定这是不是巧合。
“今日只太尉一人？太傅呢……哦，可能是朕累了，太傅前去大荒城布置天机阁事宜……”
真龙感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也已经是个老人。
“陛下为社稷操劳，也不应时时紧绷才是。”太尉拱手道，“只是情况紧急，也只能加紧商议。”
“嗯，太尉说吧。”
“自当如此。”太尉又拱了拱手。
真龙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
像是昨晚吃的螃蟹，它甲壳摩擦的声音。
——也许是错觉，真龙想着。

“把城市建在矿脉上，然后高功率的耗能设备不断给它减压，既能保证安全又让能源完全无忧？谁想出来的，真是工程学鬼才。”
看了一眼百灶的图纸，恩特罗菲用半截胳膊又把它推回给了年。
“可惜噻，等我有了神识，那天师早就死喽，本来这么好的点子还想交流切磋几圈。”年道，“博士，你这边要咋搞？”
“还几圈，你打麻将呢？”博士在终端上不停打字，“一会儿跟礼部那帮家伙有的扯了，还有，得让百灶的办事处那边先打探摸清情况，不然罗德岛这么个大家伙突然从伦蒂尼姆传送到百灶，没被禁军当场击毁我就烧高香了。”
“我很好奇，如果移动到距离移动城市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他们能不能监控？”恩特罗菲道，“离开伦蒂尼姆向西，再传送到距离百灶一千公里的地方，如何？”
“也有点麻烦，这片大地所有国家都知道罗德岛在伦蒂尼姆停了半年，一下出现在炎国还是有点麻烦，而且当初你一个人带着盾卫过来还好说，一艘陆行舰传送过去万一压了哪个村子呢？”
“再说了，野外的天灾信使又不是瞎子，就他们的情报网络，你想瞒过谁噻。”年道，“不过说起来……那帮家伙联络消息要有坐标，我们的传送可不可以搞一个？”
“也是个办法，我先去给你们当那个坐标，确定没什么其他问题了再用我的手段过来，没问题吧？”恩特罗菲道，“拖不得了。”
“暂时就这么定，剩下的我跟宁辞秋谈完再说。”博士道，“还有一个小时，一会儿维娜跟她们一起过来。”
“你架子倒是不小，正规的外交部门专门来见你。”
“这是维多利亚外交事务的一部分，对吧？”博士笑道，“更何况……如果真像我们猜的，真管事的不是宁辞秋，你猜他会不会想在维多利亚的会议室出现？”
“那我可得提醒你，博士，老头不好对付。”年苦着脸。
博士站了起来。
“我比他老。”
“我也比他老。”恩特罗菲揉着断臂。

来的确实不止宁辞秋一个人。
而看年的表情，如果能离开这儿，她宁可放弃火锅连吃一个月芙蓉的健康餐。
“太傅。”重岳对着来的老人拱了拱手。
“宗师不是……”太傅也有些错愕。
“说来话长。”重岳道，“也就由我帮忙介绍吧。这位是阿米娅，这是博士，是罗德岛的领导之人。”
“幸会，老人家。”博士跟太傅握了握手，后三个字稍有点变调。
阿米娅微笑着问了声好。
“而这位是……恩特罗菲。”重岳似乎还在想给恩特罗菲想一个称呼。
“他这次北境萍水相逢，共过生死的战友。”恩特罗菲道，“剩下的部分多余。”
“那这位看来是礼部宁大人了。”博士转向一边的女人。
“礼部侍郎宁辞秋，罗德岛的诸位，今日幸会。”
宁辞秋礼节十分周正。
的确是外交人员，博士心想。
“泡点茶吧。”博士走到会议室墙角打开了热水壶开关，“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再客套……大炎的访问团，与维娜……亚历山德莉娜洽谈只是表象，你们的真正目的在罗德岛。或者说是罗德岛上面的年她们几个。绩从伦蒂尼姆偷走的东西比你们想象的更危险，我们没有时间了。”
“但据我们的情报，那只是一把断剑。当然对他们来说随意使用权能一定会被礼部和司岁台严格监督。”宁辞秋道。
“一把能将百灶整个炸上天的断剑，况且不仅是他，莱茵生命的核心都在。”博士把茶端回来坐下，“大哥，白毛，你们说吧，虽然连个图片证据都没有，但如果不希望你们的家人朋友全变成烟花，你们就得相信。”
“不错，太傅，我们在乌萨斯掉进了邪魔荒域，在那里与邪魔相抗的就是本已死去的巫王。”重岳道，“恩特罗菲和巫王配合，让博士知道我们的位置用源石技艺联通荒域，如此才能逃脱。”
“剩下的他没看见，就在逃脱的一瞬间，克丽斯腾用那把断剑打开了联通荒域的传送门，现在我的胳膊和剑都在她和望手里，他们要去璟屿主矿脉。”恩特罗菲道，“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要么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要么当成胡话，坐看那两个疯子踏空一步，卷入整个百灶给他们陪葬。”
这不是能让人处变不惊的内容。
夸张到这个地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纯粹的真话，二是纯粹的疯话。
如果想要骗人，通常是九真一假，而非耸人听闻。
太傅看了一眼重岳。
“句句属实，这是我的保证。”重岳道。
“太傅先生，宁小姐，他们没有撒谎，这也是我的保证。”阿米娅站了起来。
在她头顶慢慢成型的是——
太傅和宁辞秋脸色没什么变化。
“黑冠。你就是那继承了萨卡兹魔王之位的少女。”太傅道。
“没时间再跟你们拉扯说废话了，我也没有跟你们勾心斗角的心情。”博士道，“事实就是这样——”
“博士，让我来吧，我来把重岳先生他们的记忆分享给二位。”阿米娅拉住了博士的手。
“——你要这么做吗？”
“我不建议，如果你一定要做的话，小心点，我会把其他记忆尽量封闭，别把自己弄伤了。”恩特罗菲道，“重岳，你呢？”
“太傅大人，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这种怀疑，我们四人没有一字造假。”重岳道。
“但博士说得对，我们确实没有时间了。”阿米娅已经抬起了手，“各位，对不起。”

阿米娅感受过很多人的记忆。
感染的肉体痛苦。
周围世界的歧视排挤。
失去了父母或者孩子的孤独。
萨卡兹众魂的千年怨恨。
那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迹可循。
而她这一次看到的是不可名状。
零距离搏杀的内卫，违背一切物理规则的荒域，帕维永外的摄魂魔音，巫王的残酷交响，以及恩特罗菲和克丽斯腾的隔空对视。
这让她的头越来越疼。
而最后——
“——啊！”
阿米娅捂着右臂，一下倒在地上。
接着反复看了几次右手，才确定它没被斩断。
“别胡来啊！”
博士将阿米娅扶到椅子上，一边的年赶紧喂了她两口水。
一旁的两人也不好受。
太傅扶着额头，宁辞秋差一点就吐了。
“现在相信了吧？这么离谱的东西靠编是编不出来的。”恩特罗菲给对面也推过去两杯茶。
“阿米娅小友……之前还有所怀疑，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太傅道，“如此说来，刻不容缓。”
“我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这种能力你们也看到了……罗德岛这一两天就会被白毛传送到大炎境内，他们也会空间传送，在矿脉之外将他们截住已经不可能。”
“那……疏散百姓可能来不及了。”宁辞秋喝了两口水，脸色煞白。
“来不及，万一主矿脉爆炸，方圆几百公里寸草不生，就算躲过爆炸，后续大量源石粉尘形成天灾，去哪里躲？”博士咬牙切齿，“所以罗德岛在大炎境内的活动，我不希望受到任何阻碍。”
“好，我为你们安排好一切，随后我要进宫面圣痛陈利害。”太傅道。
“……谢谢您。”阿米娅的声音还有点虚弱。
“孩子，如果我早些相信，你也不必受这份苦。”太傅道。
“痛快。”博士笑道，“剩下的道谢道歉都等到这一切结束吧，现在咱们绑在一起，出一点纰漏，都得被炸的挫骨扬灰。”
“宗师，借一步说话。”太傅道，“情况紧急，把这些交代完，我要立刻动身回大炎。”
重岳点了点头。
“介意我听听吗？毕竟到了大炎我跟他恐怕要一起行动。”恩特罗菲站了起来。
“……无妨。”

“真龙不仅想要攻克邪魔，还想要同时向伊比利亚出兵讨伐海嗣？要我去调查不仅是因为……他想把我调走方便驱策玉门将士。”
重岳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即使如此，旁人也能听出他带了些怒气。
“所以他图什么？没什么准备去打可能根本赢不了的敌人，他以为自己是谁？”恩特罗菲冷笑。
“人定胜天……是大炎世代相传的信条。”太傅道。
“你们挑战冲破的是自己的极限，而那不是天。”恩特罗菲盯着太傅，“不是岁倒向人类背叛巨兽，你们祖先都死绝了，哪还有机会说什么人定胜天？”
“之后……许多的著书立说，大炎的风骨也就这么定下。”
“你说。”恩特罗菲歪着头。
“为天地立心。”
“我代表天地拥有合法性。”
“为生民立命。”
“人民什么都不懂所以要跟着我走。”
“为往圣继绝学。”
“我对先贤往圣有唯一解释权。”
“为万世开太平。”
“没我你们就得居无定所吃糠喝稀。”
太傅慢慢喝了口茶。
“倒是颇有见地。”
“没词就不用回复。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就自大狂妄到以为那就是天……之后一朝踏错，死于傲慢求仁得仁。”
恩特罗菲不再看太傅了。
“不错，要问天道，先问人道……只是懂这些的，太少了。”
太傅也没有再看恩特罗菲，摇摇头转身走了。

小说相关章节：碧水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