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虫雯雯!快点起来!”叫醒我的不是闹钟,而是敲着床板的闺蜜。“莉莉你差不多得了,今天不星期六吗,起早干什么…”“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进行今天的公益服务啦!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受罚的啊!”
于是,我就这样很不情愿地直起身子,望见了脚上的那副死镣。心里不住哀叹,明明是在学校里怎么却过得和犯人一样呢?
好吧,这事大概得从六月份说起。那时候我们三个好姐妹刚刚考完高考,在琦君的提议下找了一家小公司打暑期工——主要是为了攒点零花钱的啦,据她说刚好有这么个薪资不错的职位招暑期工,我们也就那么去了。大概也就是干了些销售的活,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甚至六月底就发了一个月的工资,那天我们仨可高兴了,逛了半天街买了好几件新衣服。
然后嘛…就在七月初出了事,那天我们正在公司里工作呢,突然就被一群晶哥破门而入。“双手抱头!蹲下!”我只心想着,得,那种经典的公司犯罪被连累的剧情怎么就发生在我身上了。都怪琦琦找了这种不靠谱的公司…不过我自己没有仔细调查背景也有点责任吧,这样苦笑着想着。之后就是像法制宣传片里那样千篇一律的,员工们被一个个铐上押到了派出所。我们在那里没有停留太久,被简单审问后就又押到了看守所。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哦,顺便说一下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南方滨海的某个大都市,天气四季如夏;不过尽管如此,我过去还是不喜欢像当地许多人那样穿拖鞋,而是总要用棉袜和旅游鞋包裹住双脚,或许是少女的羞涩不愿让他人看见秀气的裸足吧。就因为这点不少同学都说我简直不像南方人(┑( ̄Д  ̄)┍)。至于大学志愿的话,我和莉莉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当地最好的大学,那是我们俩一直以来梦想的学校,虽然冲一冲再前面的也有希望但还是不想离开南方温暖的气候;琦琦作为校排名从未出过前三的学霸,理所当然地填了全国最好的那所,不过那就意味着她要到遥远的北方去了,这以后我们三闺蜜可就不能天天见面了。哎,要是判了刑我们可不是又要在女子监狱里相聚了,不过那可不好;我可不想失去在心仪的大学就读的机会啊。
然后,在女子看守所那里我们被一个个拉去检查有无夹带——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被扒光的时候还是羞得不得了,还好在场的管教都是女性。衣物手机等等都被放进了一旁的储物柜里,这里实行了零带入,看起来要到出看守所才能再和它们见面了——管教拿来一套囚服给我穿上,上边印着我的号码(03876)和“某某看”的字样。上面的扣子是魔术贴,大概是防止伤人的吧。穿完了上衣和裤子,我还等着管教递给我鞋袜呢,结果却只等到一副手铐把双手反铐起来。
“那个…报告管教,是不是少了一双拖鞋?”我试图按着之前他们告诉我的在管教面前的礼仪,小心翼翼地提问。
“没有鞋袜的哦,反正这边天气也热刚好给散散热啦,室内又不会太脏。说起来这样子还可以督促你们好好打扫仓内卫生呢。明白没有?”
“明白。”虽然是这样不讲理的理由,我也只好接受了要暂时和钟爱的鞋袜说再见的事实。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一点点改变这个习惯,甚至喜欢上赤脚…
说着就到了牢房(也叫它仓室)门口,管教打开门把我推了进去。“看下那边墙上的监规,好好背,过一周要抽查的,背不出来或者背错的话,下场和那边那个一样。”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坐在板上的粉毛小太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脚上戴着一副链长二十多厘米的黑铁脚镣,看样子走起路来会费力不少。“她已经被加戴脚镣了,要是下周再背不出来还要加重一点。”管教关上铁门并上了锁,“违反监规也是要罚的,不过不一定是戴脚镣。总之不想受罚就听话点配合点,懂了吗?好,把手从中间的窗口伸出来。”然后她给我解开了背铐,我在看守所的生活就算是这么开始了。
这仓里有四五十人,不过地面倒是确实打扫得挺干净;然而稍稍走进去一点,就闻到了一股汗味,让人不禁皱眉。原来这里两天洗一次澡,但供水时间实在有点短,水也只是半温,实在是不足以对付盛夏时出的一身汗。墙边倒是还有个书架,上面的书书边都被翻得挺黑,看起来是女囚们少有的消遣了。这天晚上五点半和大家一起吃了饭,然后刚好这天轮到洗澡,就一起到监室门口排队了。押往澡堂的路上仍然是一个个背铐起来的,到了地方才会解开,可以说是非常严格了。之后是每天的电视时间(基本都是新闻台),坐在板上看到十点半就要睡觉了。会留一盏灯,并且安排两个人值班,都是为了防止自杀。
在看守所的日子乏善可陈,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大通铺上坐板,也没什么手工活要做,可以说是无聊得很。不过还是有几样事情值得一说:其一是那个小太妹,据说是吸毒损伤大脑导致记忆力极差,看着她拼命背监规又背不下来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令人心疼,算是很好的禁毒教育了。监规倒不算太长,对于我而言两三天就背好了,但她还是在之后的第二次抽查后再挨了一回罚,那时候管教从刑具室里拖了个目测有十几厘米直径的铁球过来锁在了她的脚镣链子上,也就是所谓“ball and chain”的用法。好在同仓的女生们对她还不错,总有一两个人帮她提起铁球,不然拖着这十公斤的铁球怕是完全走不动路。
其二是饭菜和赤脚。这边的饭菜实在是素淡的很,一向无肉不欢的我难以下嘴——结果就是明知故犯了禁止剩饭剩菜的监规,被罚站一下午。赤脚站在仓内粗糙的水泥地上的感觉实在是相当屈辱,脚底异样的质感不断提醒着我沦为阶下囚的事实。不过每天女囚们都会勤快地打扫几遍卫生,因此即使是没能洗澡的日子脚底也只是微微沾了一点点灰。不过被提审的时候还是要走过外面的走廊,再把双脚放在审讯椅的踏板上感受着冰凉;我对于公司非法吸收存款的情况基本没什么了解,只是表达了自己的后悔,好在他们也没有过于为难我。再回到仓室的时候看着灰黑色的脚底不禁心疼起来:都怪我,让你们受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这秀气的双脚回到鞋袜里呢?
大概进看守所之后一星期吧,父母联系的律师也来了,钱也打到我账上来了,总算是可以买一些零食改善改善伙食了。我从律师那里了解到,这个情况不会判多重,缓刑甚至无罪释放的可能性都不小,算是松了一口气。还提到37天是一个坎,如果运气不错那时候就能取保候审了。律师还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这次高考发挥得挺不错,录取通知书已经来了,如果能够在九月前被释放我就能去报道了。于是日子就这样在不安的等待37天里一点点过去了。
顺便一说由于是同案犯我和两个闺蜜是分开羁押的。每一天过去都让我紧张焦虑一点,毕竟未来实在是越来越不确定了。要是被判刑了我会被大学开除吗?要是到了九月还没宣判岂不是要错过报道了?就这样子一天天坐着板、看着电视、反复翻着书架上的几本小说到了八月初。期间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教学惩戒条例将在九月开始正式生效的报导,又在之后几天的报纸上看到了相关内容的普法,看起来这个条例给予学校的惩戒权力是相当多的。那个小太妹也终于背出来了监规,摘掉脚镣的那天我们还给她小小办了一个庆祝会——不得不说虽然是一屋子嫌疑犯,在人性上似乎也不比外面的人坏啊。我不禁感叹,我不也是这样?也许都不是本性多么坏的人,也就是一时贪图小利、又倒了霉才落得这种下场吧。
眼看着37天的期限就快到了,我越来越焦虑,结果居然闹起了肠胃炎。那可着实是不太好受,于是在我的哀求下管教带我去合作的医院就医了。不过由于是在看守所外嘛,也被按例进行了相当严格的拘束:
首先是背铐了起来,这次还多加了一副脚铐——不是那种黑铁脚镣,而是轻便的、银光闪闪的脚铐,链长40cm,也很轻,押解起来不会太慢。由于是要在外面走比较远的路,管教给了我一双拖鞋{哦,赞美拖鞋!)就这样押着我出了大门,走到了五百米开外的一家医院。还好路上行人不多,没有碰到什么熟人,不然被他们看到我这副囚服镣铐的女犯样子可真是丢死人了。到了医院之后,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大概疗养一个多星期就能好。然后就被带到了囚犯专用的那个病房里——这里的安全措施只能说是叹为观止了:首先是门,是指纹加密码锁的厚实的防盗门,还需要负责看守(和照顾)我的两个管教一起输入指纹才能开门:然后是摄像头,病房里卧室有两个,浴室和卫生间里还各有一个(独立卫浴!可以每天洗澡了!happy!)然后我被拉到了病床上,这病床两侧和床尾都是铁栏杆,着实有点牢笼的感觉了。然后,我左手边的手铐被解开了:右手则被铐在了栏杆上。脚上的脚铐则是没有摘,而是又加了一副脚铐把脚连到床尾栏杆上。“好了,如果要上厕所和值班的管教说一声,她们会给你解开的;饭的话我们会带进来,就在床上吃,被铐着右手不方便的话我给你喂。”一想到被管教姐姐喂饭play的样子我不禁有点脸红了,不过看起来要解开右手是绝无可能的,只能暂且忍着吧。
然后不一会儿我就因为腹痛申请去卫生间了——结果才知道所谓“解开”只是从床上解开,脚铐是不解的,手铐也会铐回左手保持双手前铐的状态。不得不说戴着手铐清洁后门并不是件容易事,手腕还被拉扯得疼痛不止;不过为了守住最后的尊严我还是没有叫值班的管教过来帮忙——尽管被她在监控里看光了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之后洗澡的时候也是一样,手铐脚铐都没有摘下,可以说是出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洗澡了吧。不过后来我居然也慢慢习惯了戴着手铐做这一切以及睡觉。话说在这么严密的拘束监控下即使是一流盗贼都绝无逃跑的可能吧,至于对我一个小女孩这样子么…
然后,到了第37天,我并没有被取保候审,心是凉了半截。不过还是按医嘱安心疗养着。出院之后也依然是等待着开庭。结果到了八月底,终于开了庭;我们姐妹仨(还有许多其他同案犯)都戴着镣铐站成一排,紧张地等着宣判结果。
“黄依雯,”,我的脚心已经被冷汗浸湿,“18岁,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鉴于其罪行轻微、认罪态度良好,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二年。”虽然不是无罪释放,但至少不用进监狱了,我算是小小松了一口气。然后,两个闺蜜也得到了相同的判决结果。我们考虑到上诉会导致重新进行调查、会耽误开学报到,就当庭表示了放弃上诉。
不过缓刑并不意味着立即释放——审判结束后,管教把我们三个叫到一边,在脖子上各锁了一个黑色的项圈:“这个项圈是防水的,耗电也不多,每个月充20分钟电就可以保持运作了。它主要是用来定位的,防止你们离开社区矫正的区域范围——你们在缓刑期内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再有犯罪行为,每个月要到社区的派出所报到,报告改造情况——所以也不用担心忘记充电,在那里报告的时候也会顺便充电的。故意破坏项圈、在缓刑期内再犯或者没有及时报到,则马上收押服刑,明白了吗?”“明白!”我们三人齐声回答。“好了,过来领你们的衣物吧,”,和亲爱的鞋袜久别重逢实在是一件大喜事,尽管赤足近两月的我已经对它们有些生分。
阔别二月的三姐妹一获得自由(虽然只是部分的)就去酒店吃了一顿好好庆祝。三家的父母们都格外自责,并且决定给我们多加了一倍的零花钱——当然在我们出法庭的时候也分别抱住自己的宝贝女儿痛哭一场。不过说真的,我们仨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反倒没有那么难过,也许是两个月的看守所生涯让我们更能接受现状或者说逆来顺受了?
总而言之,在三姐妹疯玩着度过了暑假的最后几天之后,也该到各自的大学报到了。琦琦递交了更换社区矫正区域的申请,在申请通过之后就坐上了去北方的列车——而我们由于大学就在本地所以不用申请了。在火车站前依依不舍地送别了琦琦,毕竟这一分别就是两年了啊。我们也互相约定一定要好好学习、遵守法律,不能再让父母失望了。
然后,莉莉也在30日上午去大学报到了;我的话晚一点,因为那天睡了个懒觉,下午才去。不过,到了大学之后我才意识到,所谓“缓刑期”恐怕由于这个新生效的惩戒条例要变得不太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