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似乎有必要补充说明一些东西:比如说我脖子上的这个项圈。它实际上并不厚也不重,呈现为某种一厘米宽的黑色柔软带状材料(同时却又有金属触感,相当结实),用来发送定位信号、充电以及检查是否受到破坏等等的部分则在正面的正方形金属扣里。旁人看来大概只是一个缎带颈饰,和一般的颈饰区别不大;也算是照顾尊严的措施了。
而脚镣则是四厘米高、0.7厘米厚,和脚腕之间缝隙很小的椭圆状镣环,加上连接它们的50厘米铁链总重接近两公斤。虽然是这样尽可能少磨脚、对走路阻碍小的设计,我在被罚跑800米的时候仍然吃尽苦头——一开始抬脚跑起来的时候就被铁链绊到,双手反绑的我差点当场摔倒。重新站稳之后我意识到过去跑步的步伐是会超出50cm的;左脚脚腕上似乎由于刚刚镣环的冲击破了一点皮。事实上,戴着死镣的我没法“跑”,只能是尽可能快的在它限制的范围内小步竞走。这样重新调整了步子之后,我花了比过去跑800米长得多的时间(几乎是三倍)才到达终点。即使不考虑脚底和脚腕的灼热、疼痛,这也是一段艰难的路程——实际上当我虚脱地跑完之后,我都一时以为自己产生了到达终点的幻觉。
或许是靠着跑步时分泌的激素让我暂时减轻了疼痛感才得以靠毅力跑完;而停下来休息了一阵之后,随着意识清醒一起到来的是脚底的灼痛和脚腕(尤其是后侧)的疼痛。两边镣环似乎都在剧烈的运动中磨破了一块表皮,汗水流到鲜红的真皮层上弄得它疼痛不已。忍着疼痛我把头凑过去看脚底,前脚掌和脚跟都起了不少皮,一块块白色的翘起来;脚心由于高挑的足弓倒是幸免于难。整个脚底发红,触碰时都会疼一阵。莉莉也好不到哪去,她却还挤出笑容来安慰我,真是个傻丫头。
辅导员给我们脚底和脚腕上好药、又简单包扎了一下脚腕之后就送我们去了医务室。我不用说是在她的背上去的,莉莉本来要逞强,最后还是被两个同学架着去了。医生重新检查了一下伤口、开了些消炎药之类的之后就让我们回去了;最后辅导员送我们到宿舍的时候还送了一些创可贴给我们,说将来会常用的,以及等脚底和脚腕磨出茧子就不会伤到了之类的。
第二天早上,我们惊喜地发现脚腕伤口已经好了大半;脚底也已经不疼了(虽然已经没有以前光滑了TAT),不过莉莉的双脚还要继续接受一天的考验。这天辅导员没有来接我,虽然反正宿舍离赛艇队训练的地方(体育馆)不远,就在被罚跑步的田径场旁边。
早晨的地面凉爽宜人,我一边走着一边用赤 裸的脚底感受着地上的纹理,竟感到一丝快 感。或许是从来被包裹在鞋袜里的双脚对大地的陌生带来的刺激感?还是奴隶般的待遇带来的屈辱感令人兴奋?一阵微风吹来,脚背、脚趾又凉又痒。感受着双脚上这些从未有过的体验,我想着也许赤脚生活是个不错的选择(属实好了伤疤忘了痛),此时也刚好走进了体育馆大门。
在场的赛艇队队员有三四个,都是身材壮硕的学长。看起来他们已经开始练习了,其中两位为了散热不拘小节地脱下了上衣,露出了壮实的胸肌和腹肌。正当我看得脸红时教练走了过来:“你就是那个什么黄依雯吧?你可以叫我汪教练,不过我更喜欢学生叫我雷叔。”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来,关于这所大学体育课的一个段子:“有四个老师的体育课最可怕:教赛艇的雷叔,教游泳的雷叔,教健身的雷叔,教体能的雷叔。”好在他似乎并不会太为难我:“我要求严格确实是出了名的,不过你是女孩子嘛,而且只是临时在这作为替代练习,我就宽松一点不要求限时之类的了,但是你一定一定要认真练习,不可以偷懒,体能耐力的锻炼还是对自己有好处的是不是。”然后又回头呵斥几个学长:“平常练习也要和比赛一样认真啊,我是看出来有几个人刚刚在划水的,一会儿我回来看里程表不是看不到谁用劲了谁没用劲的,要是态度太差我考虑来点惩戒也不是不可以。特别是那个你,别盯着别人的脚发呆了,是不是想戴一个试试啊?”
或许是连日来的“锻炼”,听到这样的话我也只是微微脸红了,不过脚趾还是羞愧地抠住了地面。雷叔似乎是意识到不妥,一边道歉一边拉着我到了体育馆另一边,向我介绍起了这些训练仪是如何使用的。
原来由于实际下水练习存在危险、学校内的河道水深有时又太浅等等问题,平常的赛艇练习往往是在室内的训练仪(他纠正我说是测功仪)上完成的。脚踩在脚蹬上,坐在测功仪的滑座上,拉动上面模拟桨柄的把手牵动一根链条,就会对风阻箱(可以调节阻力改变训练强度)做功;表头会根据你输出的功率模拟出船前进的距离(以及实时速度、功率等等数值)显示在你面前。讲解了一些动作要领(并在旁边的另一台测功仪上演示几遍)并且把风阻调小之后就让我坐上去开始练习基本动作了——并且用一副手铐把我的手铐在了桨柄上,一双赤脚踩进脚蹬用绑带固定后镣链中间也被一条铁链加上锁头锁在了测功仪最下面的金属杆上,完全是不练会不放我走的意思。不过他教的时候还是相当的耐心,从如何拉动最有效率、单独手臂动作到呼吸节奏、全身动作如何协调配合等等一点点细心地为我讲解、纠正动作的错误。
各部分分解练习完成之后(中途教练还给我喂了一瓶运动饮料)已经是中午了,十分钟前过来的辅导员看着我认真练习的样子表示赞许。原来她是给我带午饭来了(这半个月我的午饭她请客,她是这么说的),并且还要趁中午的时间给我进行特训。我被从测功仪上解下来之后,请求她让我去一趟卫生间:一上午的运动之后,我已经有点憋不住了。于是我被押到体育馆内的卫生间去如厕;到了那里才发现,这个公共卫生间可不像寝室里那个那么干净:一上午的使用之后,每个坑位两边的踏板都被无数双运动鞋践踏过,凹槽里泛着黑色的、水和泥(可能还有种种秽物)混合的污渍。我不禁感到一阵恶心,抬起前脚掌,在隔间前不肯进去;却被辅导员看出犹豫,训斥道:
“中午时间很紧,最近的卫生间就这个了,想憋着就憋着吧。再说,女犯的光脚底就是鞋底,你有资格嫌弃厕所比卑贱肮脏的脚底脏吗?别磨蹭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突如其来的呵斥和羞辱让我又羞又恼,却只得在尿 意的紧逼之下忍住不适蹲了下去。好在我仍然被允许关上隔间的门如厕,不用在这种时候还被监视着;在膀胱压力的缓解的同时,我从门缝底下看过去,注意到辅导员今天穿的鞋袜似乎与往日不同:往常她光脚穿露趾高跟鞋,或许是出于自信,展示着葱根般洁白修长的脚趾和圆润细腻的脚跟,而今天她却穿着平底鞋和颜色极深的黑丝,完全掩盖住了肤色。我有点疑惑不解,不过也没敢问,也没细想。
出了卫生间,感受着脚底粘着的污渍的黏腻感,本来消退些许的耻辱感又涌上心头。尽管只是两年缓刑,我却仍然被这样当作罪恶的女囚、犯下大错的坏学生剥夺了尊严。而辅导员的态度也让我迷惑,她到底是和蔼善良的大姐姐,还是严厉残忍的管教?或许二者都是她真实的侧面?刚想到这里,我就被她带到了进行所谓“特训”的地方。这是在田径场和篮球场交界处的一块空地,上面搭起了遮阳棚,还有校医值班,看来是为了处理中暑等情况的临时医务处。各班级进行军训的地方就分散在前后的体育场地上。遮阳棚下面离校医十米远的地方摆着两张桌子,而当我被辅导员抱起来放在桌上时,我才意识到所谓“特训”恐怕是要在这里示众了。
果然,她让我在桌面上跪好之后又让我分开双腿,将脚腕卡进了固定在桌沿的脚枷里之后锁上了另一半脚枷,这样我就不得不保持着跪姿、将脚底暴露给任何路过的人了。厚一厘米多的脚枷将死镣向小腿肚推了一点,本来稍有余裕的镣环紧贴在了皮肤上。这还没完,我的手又被拘束在一副金属颈手枷里,在身前并拢起来,颈手枷在手腕之间的锁头还被加上一条铁链锁到了桌面前方的铁环上,这样一来我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在十分有限的范围内挪动上半身。而后辅导员似乎走到了一边去拿了一桶水和……刷子?
“该洗洗你的脏脚底了,”她就这样说着用毛巾蘸水打湿了我的脚,然后又涂上了沐浴露,而我尽管想要阻止她把软毛刷伸向我的极其怕痒的脚心却无能为力……最后在我笑到脸颊上沾满眼泪的时候,脚底终于被清洗干净了,一时我竟不知是否该表示感激。就在它们被干毛巾擦干之后,脚趾突然被扳住,因此而展平的脚心又感到一阵凉意,似乎是什么固体紧紧贴在了上面。
“这个是手持打印机,可以在身上打印纹身的,至于你的脚底会打印什么嘛……嘻嘻。”我扭头去看打印机上设定的内容时脸就红到了根部:第一行内容是“严管中”,第二行内容是我的学号。这两行内容分别会打印在我的左脚和右脚脚底,看起来就像奴隶的烙印编号一样——这时候我大概明白了,所谓特训大概就是通过这样极为耻辱的示众让我更快地适应在众人面前作为囚犯讲话的难堪吧。不过我还是对出了这种馊主意的莉莉恨得牙痒痒;但一想到旁边那张一模一样的被改造成示众台的桌子是干什么用的我马上就心理平衡了。果然,当辅导员在打印好的字迹上喷上定型剂(她说这可以保证油墨在半个月内不会被水和沐浴露洗掉),那个损友就一脸不情愿地被她的辅导员反铐双手押了过来,然后受到了和我一样的待遇。
打过招呼后我知道莉莉的辅导员姓林(下文称我的辅导员为李姐,她的辅导员为林姐以示区分),莉莉嘟着嘴问为什么明明是我的特训她也要一起,被林姐告知这是惩戒委员会想到的点子,一方面可以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另一方面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示众似乎过于孤单云云。她被锁好之后,我一边被李姐喂着盒饭一边和莉莉聊起上午的训练;她的工作大概是推着小推车(双手被分别铐在把手上),在医务处旁的堆着一箱箱纯净水的遮阳棚和各班军训场地往返。我一想到那种苦役奴隶拉车的样子,就感到改用赛艇训练代替是个正确的选择;不过她又说其实这事并不是很累,因为搬运水不需要她动手,而且运送几趟之后就可以在凉棚下面休息好一阵子。
吃完饭之后我们的特训就正式开始了;李姐把我的那份稿子拿出来,放在乐谱架上,刚好是我双手够得着的地方。用别扭的姿势翻了翻,它大概有五千多字,以十分卑贱顺服的语气叙说对罪行的忏悔、让父母失望、感谢学校给予这样改造自我的机会、感谢老师们通过惩戒规则让自己在惩罚中成长为一个能负起责任、对社会有用的好孩子、好学生等等。看样子一方面是认罪书,一方面是为惩戒规则的实行做宣传,我咬着牙含着泪想着。毕竟自己实际上对判决结果并不是十分服气,而这样的当众自贬为“如果不是学校挽救,通过严厉的惩罚让我成长为新人,或许会继续堕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云云更是让我难堪。而在我犹豫着的时候,莉莉已经率先读了起来;只不过她完全是用毫无感情、甚至没有抑扬的调子在念稿,无疑是有意的挑衅和叛逆。
而辅导员们并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说,我们这两周的中午都会像今天这样,在这里朗诵演讲稿,一周后会检查熟练程度,两周后会再进行检查感情饱满程度,不符合要求的视为改造态度差进行惩罚等等。我受到这样的威胁,于是也只得读了起来;而莉莉仍然不为所动,或许是打算不合作到底了吧。辅导员们也不言语,便退到一边休息了。
我们读到一半,之前由于去食堂吃午饭而不在场的同学们纷纷回来了,有些更是直接到了凉棚下面乘凉。于是我不得不面对这样近距离的围观,极力克服着当众处刑的羞耻朗读着更加羞耻的演讲稿,除了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这也让我免于听到周围同学对我们错误、受罚和脚底编号的议论。
被众多的目光盯着实在是极为不自在,脑袋里嗡嗡不止,恍惚中压根背不进任何内容;终于熬到了下午两点,下午的军训开始,我们被从示众台上解下,我不顾双腿的酸痛逃也似的跑进了体育馆,开始了下午的训练。下午仍然进行了几段分解练习,然后教练就把我锁在那里,告诉我划完五公里就可以休息了。我仿佛是要把中午的屈辱全部甩出脑袋一样,拼命地划了起来。
等到下午的训练也完成了,草草吃完晚饭的我回到寝室,尽管身体已经十分疲惫,还是洗过澡后,打起精神拿起演讲稿——我自知按这个进度不可能一周之内背熟,为了避免再被加罚只好请求李姐把演讲稿送到寝室。不被围观的情况下,终于可以稍微冷静地读起稿子,而朗读的过程中,我又感到了某种异样的感觉,半恐惧半期待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认同其中所说的内容。或许我真的是个受虐狂吧。于是,我几乎是像疯狂了一样,向自己灌输着自己的确罪大恶极,必须受到严厉管束和惩罚,才能成为合格的人等等思想,一边说服着自己接受这些示众和羞辱,因为它们是我该受的惩罚的一部分。而一旁的莉莉似乎仍然不肯屈服,没有背稿子还用可怜的目光盯着我。唉,也许她是对的吧。只希望她不要因为这种傲气受罚了就好,囫囵背过几遍后,这天睡前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