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蒙的市政大厅今晚灯火通明。
“……人类已知的边界早已被摸清,而天穹之上厚重的雾霭却始终没有从我们的历史里消散……”清脆的女声回荡在这间大厅的每一处,聚光灯下,有着一头纯净金发的少女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她是今晚这座大厅里唯一的主角,各方名流几乎都为了她而来。
垂落的发梢被汗水打湿粘在额头,恰到好处的胸脯伴随着音调的高低而起伏,在座的许多人都毫不怀疑她是学术界一颗耀眼的明日之星,那么的年轻,却又掌握着那么多和年龄不相称的学识和野心,在哥伦比亚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些更加重要了。甚至引用一些知情人士的话来说,这个初出象牙塔的佩洛姑娘仅仅用以新公司开办在本地的许诺,就说服了市长让这座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现代建筑物在今晚为她所用。
但此时这位年轻的学术新星却只觉得口干舌燥,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而在出门前她却总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够好,上台之后更甚,反复练习过的口音在耳返里听起来像是奇怪的方言,脸上的妆面似乎也有些地方没有抹匀,厚厚停留在颊上的质感让人不由得恼怒。而当下更令克里斯滕恼火的一点,则是这座大厅里的聚光灯功率仿佛失调了似的,带着灼人的气息直挺挺打在她脸上,这是应该出现在一座行政中心建筑物里该有的射灯强度吗?难道市长平时也是这样对着台下说话?克里斯滕甚至都无法捕捉到台下人的面部表情,而这更进一步的加剧了她的不安。莱茵生命年轻的总辖近乎艰难的站在台上,努力控制着放弃这次演说的想法,毕竟只要说明清楚状况,大部分人应该都是能理解的吧?她胡乱的在脑海里想着,渐渐的,一些不成形的词句开始笨拙的在喉咙里打滚,挣扎着想要脱口而出。只有最前排几名熟识的旧知才能看出她的些许异样,斐迪南焦躁的搓着手掌,却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在这种投资人云集的场合,他甚至比台上的克里斯滕还要紧张,而帕尔维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但他相信克里斯滕能自己处理好。
克里斯滕讲不下去了,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台上,守着说了一半的话茬子陷入了沉默,聚光灯似乎越来越强了,在空气中折射出的丁达尔效应让她越发看不清听众的面庞,她很清楚台下坐着的可能都是身揣上亿热钱的投资者,每一个都是她应该为自己的公司竭力争取的对象,但她却只觉得自己的思想与肉体愈发疏离,喉咙与唇舌都不再属于自己。
忽然间,她听见了一阵细小的脆响从头顶飘落,似乎只有克里斯滕自己注意到了这声轻响,而她已经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作为工科的博士,克里斯滕自然极为熟悉各项材料的指标,而对于那些她身边人的源石造物尤是如此,那声脆响的源头,显然来自于一部分方解石成型后表面因源石应力崩溃时时所生,她在过去的时光里无数次的听过只这样的响动。自从她们共同完成自己学士阶段的第一个课题时,克里斯滕就已经见识过了塞雷娅的小小把戏,那时她们都还年少。而时至今日塞雷娅无疑成为了精通此道的大师。克里斯滕感受到更加清楚的一点则是那些仿佛牢牢压制在她身上的光柱随着那一声响动慢慢化作了细小的光束,在巧妙的折射之后再度汇聚到了少女身侧的幕布上。克里斯滕如释重负,而她甚至无需回头,就能清楚的知道那个图案的全貌,毕竟这是和塞雷娅两个人在图书馆的古籍中挑选出来的古老符号,它被人从古老的遗迹里挖掘出来,经过了数位历史学家的解读后才破解了它的涵义,这两个首尾相接的环意味着“无限”。
“……我将我的计划命名为莱茵,在古老的瓦伊凡故事当中,那是一条埋藏了无数宝藏的河谷,而莱茵生命则会成为涉足人类认知边界,触摸到这份财富的第一批开拓者,莱茵实验室会成为自天空落下的一滴水,而它终将化作一片海洋。”随着克里斯滕的话音伴随着额头上大滴汗水的落下,这个单薄的姑娘几乎撑不起她的身子,而她身后厚重的幕布更像是要整个落下压垮她似的,而整个大厅则陷入了完全的疯狂,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站起来喊了一声,随后便是无数西装革履的投资者挥舞着手中的纸张,高声呼喊着要求成为这家初创公司的合伙人。
哥伦比亚是如此的充满机遇,每一个财富神话都是如此的触手可及,克里斯滕站在台上勉强靠住了一方桌台,微笑着向所有人致意,斐迪南慌慌张张的记录下每个有意者的联系方式,帕尔维斯坐在角落里望着头顶的光源思索着什么,而在没什么人注意到的暗处,塞雷娅轻轻捏碎了一个被放置在变压器上的小小源石装置,它过于简陋的源石回路和街头五金店就能购买到的配件甚至让追查元凶都变得无从下手,这座城市里每天都有着新兴的科技公司完成注册,心怀恶意的歹人更是不计其数,其中绝大部分都有着充足的理由觊觎着莱茵生命这家企业,而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次小小的警告,塞雷娅无比清楚的知道要在这座城市立足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透过朦胧的光线,同样年轻的瓦伊凡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某种近乎于使命感的东西。
数月之后,特里蒙城郊。
“成立保卫科?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克里斯滕挠了挠后脑勺,她很少有这样茫然的时候,明明面前的申请书上都是方方正正的印刷体文字,右下角的签名也一如往常的漂亮,但这份提议在自己看来总有点无厘头的味道,刚毕业就干保安,当真少走四十年弯路吗?克里斯滕几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但抬眼又看到塞雷娅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顿时又乐不出来,只觉得这个世界越发的荒谬。
“看看你的身边,克里斯滕,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还没发布的关于《源石技艺在建筑架构中应用》的论文三稿就放在你左手边的第三个抽屉里,而这已经是本月第五个上门的窃贼了。”塞雷娅伸手从自己的终端里调出了一段录像,夹着三四页的报告递到了克里斯滕面前,画面里只有一个几乎被白色粉末完全淹没了的中年男人,几乎在完全窒息的边缘,嘴里喃喃着本地一家知名建筑事务所的名字,随后,一只覆盖着透明鳞甲的手指从画面的边缘伸过来关闭了录像。克里斯滕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手指属于塞雷娅,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些什么,对方一道递给她的报告封面上的审讯记录四个字就已经足够说明当时的一切。
“……这确实是非常,非常现实的问题,但也许我们可以采用一些本地人的手段,之前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些朋友们经营的私人安保承包商似乎还不错……”克里斯滕望着塞雷娅的眼睛,老实说她不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对自己办公室武装化配置也已经提上日程,但克里斯滕依旧小心斟酌着后半句话的措辞。
“况且,你也需要自己做研究的时间不是吗?”
塞雷娅没有急着说什么,像是在思考克里斯滕的提议似的,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到了这间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前,莱茵生命最终的选址坐落于郊区的一幢烂尾的写字楼里,当开发商得知这家新兴的企业得到了当地有名的几家知名投行的一致看好之后,几乎是堆着笑把这栋仅有毛坯的烫手山芋送给了克里斯滕,只象征性的收了些土地使用费。而在之后的几个月当中,塞雷娅几乎是靠着一人之力完成了对于整栋楼房的结构改造和内部装修,她以一种实验性的前卫技艺重构了整幢建筑的样式与功能结构,建筑材料在她的手中仿佛获得了生命,在荒野当中生长出了一座崭新的建筑,完工的同时也为克里斯滕提供了一份宝贵的实验数据。 远处的地平线上闪烁着模糊的灯火,特里蒙的天际线隐没在黑暗里,这座城市是哥伦比亚独立战争的发源地,不愿被压抑的人民在这里发出了反抗者的第一声怒吼,从那之后起,冒险者与野心家就一刻未曾停歇的征服着更广阔的荒野。
而塞雷娅望着墨黑玻璃上倒映出的克里斯滕,在经历许多后,她却依旧不改当初学校里的模样,几乎是全身心的扑在工作当中,但在这座植根于荒原的城市当中,危险总是不会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
“私人安全承包商很好,但莱茵生命还是需要开拓一些不同的研究领域,我对新的源石装备设计更感兴趣一些,申请书的附件里有几份我已经完成的蓝图,你可以参考一下,另外我认为自己的安全始终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克里斯滕明白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她向来知晓自己这位旧识的性子,索性在文书上草草签了字丢了回去。
倒是塞雷娅在伸手结果这份文书的时候显现出了略有些诧异的神情,她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跟克里斯滕聊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衬得年轻的瓦伊凡心思有些不明事理了。
其实只要塞雷娅多回忆一些学生时代的经历,就会发现她与克里斯滕之间的分歧鲜少有超过五句对话的争吵。但就在从对方的手里接过文书的时候,鬼使神差般的,塞雷娅的喉咙里闷闷地出了声儿。
“我是愿意给莱茵生命的总辖当保安的。”
这话从塞雷娅的嘴里落下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接过文书的手停在了半空,克里斯滕也愣住了,房间里的气氛如同凝固在了塞雷娅的源石技艺里。这对于两人来说几乎是一个最不好笑的笑话,但它却出现在了一个最不好笑的场合,反而带上了致命的幽默感。
率先打破僵局的还是克里斯滕,年轻的总辖伸手轻轻把塞雷娅拿着文件悬在半空的手推了回去,继而一屁股坐回了自己柔软的办公椅当中,两个人之间依旧保持着对视的距离,尴尬的沉默无声的隔开了二人。塞雷娅率先的把手里的文书收纳整齐塞进公文包里,起身离开。
而当她步行到门边的时候,塞雷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进门时候原本只有左侧的花瓶摆在门边,此时门框的右边却俨然多出了一个与左边一模一样的花瓶,塞雷娅死死的盯住了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造物。而当她在心里快速的梳理了一遍可能的施法者名单时,塞雷娅猛然回头。而淡金色的长发下,露出狡黠笑容的克里斯滕则是塞雷娅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忘了跟你说了,这是我邀请的私人安保服务提供的实验款产品,帕尔维斯教授协助我改进了它的性能,能够直接作用于神经层面,下一次在实验室里部署这种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向我们的保卫科主任报备一下的。”克里斯滕走到了塞雷娅的身边,俯下身子歪过脑袋端详着她的表情,她也不在乎塞雷娅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毕竟这种小把戏即使不告诉对方,她也不会有命中下一次的机会,而这个行为更大的意义则在于限制住自己这位同僚的行动能力。
而当塞雷娅醒来时分,已经身处一间纯白色的房间里了,她很清楚这是莱茵实验室的内部,但却完全不确定自己的具体位置,四周的墙壁都能看出磨砂玻璃的材质,而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没有构筑过这样的房间。而她更加明确感受到的一件事是自己的四肢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克里斯滕看着面前的塞雷娅,脸上挂着着一如往常的从容笑容。
“你醒啦?别乱动,那个装置只是能够短暂释放被储存起来的定向源石技艺而已,帕尔维斯教授为我提供了你操纵生物体内钙离子运作的具体方法,还挺好用的不是吗,可惜只能使用一次。“
塞雷娅望着克里斯滕手里微微冒烟的报废装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连自己的舌头都已经麻痹住,完全吐不出成型的词句,而令她处境更为尴尬的一点则是即使有着被子的遮掩,塞雷娅却依旧能感受有某个部位不合时宜的高高耸立了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出不了声音,所以接下来的部分由我一个人完成就好,听说你还没有做过操纵别人激素水平的事儿,那这次也算是宝贵的实践经历了。”克里斯滕慢悠悠的掀开了被子,塞雷娅精瘦的身躯被包裹在一层薄薄的病号服下面,粗长的龙尾被精巧的收拢起尖刺摆在了一个舒适的角度上,年轻瓦伊凡经过充分锻炼的肌肉线条写意流畅,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清楚分辨,克里斯滕曾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精准地指出每一块肌肉与骨骼所处的位置,而她相信今夜也不会例外。
之后的事儿,就有些超出莱茵生命总辖的能力范围了,显然这位年轻的学者并不是那么的了解自己的保卫科主任,以为在那里躺着的还是自己在学院里的旧日相好,却没有想过哥伦比亚的荒野总是能让一个人改变的如此迅速而彻底。
待到次日晌午,窗外的光线透过巧妙设计的角度打在了床头上,克里斯滕毛茸茸的脑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她哭笑不得地望着身边床单上的凹陷与水渍,努力不去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两腿之间的胀痛和粘腻的触感却显得格外真实,毫无疑问,在塞雷娅面前摆弄她最擅长的法术并不是什么合适的选择。
多年之后,当克里斯滕面对着自己那被掀掉房顶的办公室的时候,她也依旧会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即使莱茵生命的总辖已经尽可能的把这段时光收殓进记忆的最深处,但那毕竟是她们尚还能称之为同伴的最后一夜,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忘掉的呢。